年少时的一笔账

隔天回到学校，他看到吴念，想起来昨天和王哥的谈话，咬了咬牙。

吴念真的很少讲话，闷闷的，就只知道听课记笔记做试卷，或者课堂上时不时打打瞌睡，再晃晃脑袋，喝口水。

周礼甚至觉得这小姑娘也许都不知道什么叫开心，什么叫高兴。

他看过前面的小女孩哈哈笑的样子，也听过其他小女孩哈哈笑的声音。

吴念从来不会，他从未见过，所以他觉得她是不开心的，不然谁会不笑呢。

周礼开始在想，她为什么会不开心，为什么不像其他小女孩那样无忧无虑的笑，为什么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的乖样子，为什么这么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让他总感觉有人欺负了她。

如果不是因为周礼知道吴念身上发生的事，都以为吴念就是这样一个岁月静好的小姑娘。

说他淡定是假的…

少年本就是处于悸动的年纪，再加上两个人总是靠这么近，周礼的很多个夜晚其实都是难熬的，他从来不知道成长的道路上，这种煎熬让人如此难耐，如瘾一般，夜里会撕咬你的内心最深处，任你白天多冷静，到了夜晚，都能把你的理智吞噬的不留分毫。

周礼对吴念有了一种难以自控的关注。

晚上，周礼去李之雅那里骑车，店里仍旧很忙，吴念穿梭在客人之间。

周礼走进店里，从李之雅那里拿到了车库的钥匙。

李之雅喊吴念，让她帮周礼开车库门。

周礼说他自己可以打开，李之雅笑笑说，让吴念歇一歇。

吴念从他手里拿过钥匙，就往后面走，周礼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这次小姑娘刚把钥匙插进去，就被周礼推开了，他打开车库门，走进去推车，跨在车上往后倒，摩托车没有打火，声控灯是暗着的。

站在一旁的吴念跺了一下脚，灯才亮。

周礼把车子倒出来停在车库外面，跨坐在车上看她。

吴念对上他的视线，扭过头准备去拉卷帘门。

周礼深吸了一口气，从车子上抬腿下来，走到她旁边。

吴念没注意，从一旁拉出凳子扶着墙踩上去，伸手拉住卷帘往下拽。

身后的周礼咬了咬牙终于伸出了双手，不远不近的护在小姑娘的身后。

吴念微微侧身就看到了身后的周礼。

周礼闪开，吴念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锁好了门就走了。

声控灯暗了下去，周礼跨上摩托车，打着火，发泄般的轰了轰油门，声控灯受惊了一般的亮了起来，不远处小姑娘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摩托车刹然熄了火。

周礼从口袋中摸出烟，没找到火，认命的闭了闭眼，他莫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回到店里，李之雅指了指一张干净的桌子，上面两碗面，吴念已经在吃了。

周礼其实吃过了，但还是走了过去，埋下头吃了起来。

吴念也不抬头，有时候会抬手擦一擦鼻尖上的汗，周礼吃了几口，终究是吃不下了，他抬头看着对面认真吃面的小姑娘，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可是不说点什么，周礼又憋的难受。

直到吴念快吃完了，周礼把自己那碗面推到了她面前。

吴念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周礼被她的眼睛盯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愣了愣，起身走进店里，和李之雅说了一声，准备回家。

再回头，吴念依旧在吃，只是吃的是周礼那一碗。

周礼从她身后走过。

“走了”

他说。

声音不大，吴念听到了。

周礼骑着车走了。

……

第二天回到学校，周礼难得来早一次，吴念倒是姗姗来迟。

带着一股清洗剂的淡淡香味，她坐了下来，右手第一时间拿起笔，左手才开始找书。

周礼再次注意到她左耳后面的疤，几年过去了，竟然还是留下了疤，当时她很疼吧。

一时间，他心里有些苦涩，明明她和他遭受了一样的事情，他却那么不懂事，她却冷静的像个大人。

中午他和冯琦去医院看了妹妹，老样子，定期化疗，说不出的无奈与心疼。

下午回到学校，因为心情不太好，周礼总盯着窗外，吴念倒是忙着打瞌睡。

实在困得厉害，她会用手掐自己的大腿，一边掐一边打哈欠。

周礼看得多了，甚至觉得吴念有自残倾向。

后来，吴念困意挡不住，掐大腿也没有了效果。

迷糊中，周礼凑近她，轻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吴念瞬间就清醒了，扭过头看着他，眼睛都忘记眨。

周礼斜着眼瞅她。

不说话。

吴念抿了抿嘴，向前看着黑板，也没了动静。

周礼挑起嘴角笑了笑，看着她睁不开眼睛还强撑的样子，他没忍住，终究还是逗了逗她。

……

王山海和李之雅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一个大男人身上压不住的兴奋和精气神。

一周有三四天都在烧烤店帮忙，老周说他没出息，跟没见过女人一样。

吴念也明显有些不一样，她会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张日历上面有个大大的红色圈圈，她有时候会拿出来看好几次。

周礼会时不时瞥一眼，看她在笔记本上写下需要准备的东西。

周礼也因此生出了些期待。

婚前一周，李之雅的东西已经搬的差不多了。

学校清明节放假，所以周礼也来帮忙。

他站在有些空荡的客厅，看着忙碌的小姑娘，他第一次有了想有自己房子的冲动。

王山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喊吴念过来。

“丫头，你真不跟我们一起？”

吴念摇摇头，不说话。

王山海给吴念买了一个新手机，存下了李之雅和他的手机号。

吴念接过手机，握在手里笑了笑。

还有些零碎东西，王山海搬了下去，李之雅在厨房开始做午饭。

吴念拿着手机看了又看，多了些欢喜。

一直站在窗边的周礼，看着小姑娘手里的手机，有些出神。

中午饭，四个人围坐在餐桌上。

王山海和李之雅坐一边，对面是吴念和周礼。

明明是她生活的地方，小姑娘反而有些放不开，没夹几次菜。

一直低着头吃着干干的米饭。

李之雅忍了忍，看着吴念，终究是红了眼，她也低着头，微微咬着牙，把眼泪往下压。

吴念一直把米饭吃完，慢慢抬头，看李之雅。

“小妈”

两个字一出，李之雅的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收不住。

她明白，怎么能不明白，吴念终究是长大了，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接受的很坦然，一个小孩子的内心比大人都强大。

李之雅也笑着看她。

“念念，小妈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王山海拍拍李之雅的后背，一个大男人在此刻也有些张不开嘴。

吃完饭，王山海和李之雅去取结婚照。

周礼被留下来帮忙收拾家里的卫生。

王山海临走之前看了周礼一眼。

周礼站在窗前，抬着眼回看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王山海，他想告诉他，他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王山海终究没开口，出了门。

吴念把碗筷放好，从厨房走出来，拿着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周礼看着客厅零碎的东西，不知道怎么收拾。

于是从吴念手里拿过了扫把，慢悠悠的开始扫地。

吴念就开始收拾客厅，小姑娘的身影在客厅走来走去，牵引着周礼的视线。

很快就把客厅收拾好了，终究是少了一个人，家里的东西少了很多。

客厅里有些空落落的。

吴念坐在沙发上，看着空空的茶几桌，想着以后要一个人生活，有些发愣。

周礼扫完地，把扫把放回了厨房。

走到离吴念距离两米左右的地方，他知道他该说点什么，犹豫之间。

吴念抬头看他。

依旧是一脸认真，一如小时候初次见面的样子。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不一样的感觉。

小姑娘倒先开了口。

“还恨我？”

周礼的心莫名就瑟缩了一下，她用的“恨”这个字，他后背有些发热。

直到这一刻，周礼突然才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内心是否也受了伤。

他只知道老天在她耳朵后面留下了伤疤，那是证据。

提醒他，年少时的自己终究是伤了她。

他此刻站在她面前，莫名移不开眼，盯着小姑娘的眉眼看。

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开口说了话。

第一句正儿八经的话。

“改的名字很好听”

小姑娘浅浅的笑了笑，没应声。

周礼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摸索着手机。

客厅里安静的有些诡异，他盲目的捣鼓着手机屏幕。

没呆多久，总觉得尴尬

于是，周礼起身打算走了，他叮嘱小姑娘晚上把门锁好，有事就给王哥打电话。

吴念送他出门，让他慢点骑车。

门关上了，周礼咬了咬牙，他想把自己的手机号存进吴念的手机里，想说有事也可以给他打电话。

但终究是忍下了，他总觉得小姑娘心里还是怪他的。

回到家，老周正和大哥喝酒，看周礼回来，喊他过来坐。

周礼过去坐下，拿过老周面前的酒杯抬手送到嘴边，一引而下。

白酒，有点烈，周礼皱着眉感受酒过喉咙的辛辣。

大伯挑着嘴角笑。

老周瞪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

周礼没理他两，抬起屁股上了楼。

老周拿过自己的酒杯又倒满，嘴里骂骂咧咧，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晦气。

大伯看着这爷俩，忍着笑，周家的爷们情路可真是坎坷啊，幸好他是不婚主义，单身永远万岁。

晚上，周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自己活的真窝囊，没个人样，小时候靠老子既当爹又当妈的养活，到现在了，依旧还在靠他老子，学习垃圾，打拳也是垃圾，他突然有些厌恶自己的现状。

而吴念，她努力学习，成绩很好，人又那么善良，软软糯糯的，那么认真的生活，她会考上大学，会去看外面的世界，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会有体面的工作，会有越来越完整的余生。

他们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他又想到了她耳朵后面的伤疤。

那个疤痕会一辈子呆在她的耳朵后面吧。

那一刻，他还不明白，自己其实是内疚的，是想补偿她的。

失眠。

第二天，脑子里好像一群知了在叫，疲惫的双眼发酸，他不想去学校。

可老周在门口等他。

坐上老周的车，他突然开口。

“要不，我不上学了吧”

老周没理他，自顾自的开车，车里的音乐是首嘈杂的dj，老周边开车边晃悠着上身，手腕上手串的流苏跟着主人一荡一荡的。

周礼叹了口气，最近的状态太让人烦躁了，没理由的有些丧，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累。

到了班里，吴念正在喝水，看他进来，站在一边等他过去。

他慢悠悠的走进去坐下，把背包塞进课桌里面。

吴念也坐回到座位上，把矿泉水瓶盖盖好，拿出了几张试卷开始整理。

课代表站在讲台上开始收试卷，吴念整好之后，连带着前桌女生的一起交了上去。

回来之后，前桌的女生扭着头和吴念碎碎念，试卷里有很多都是瞎蒙的，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批改。

吴念把头也凑过去，轻声细语的说着应该不会，老师也很忙的。

周礼看着两个嘀嘀咕咕的小姑娘，就觉得女生可真是奇怪，说个话，头要靠那么近？大点声说话是怕吓着谁？

老师走进来，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周礼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氛围，枯燥不说，是真熬人。

吴念也真是典型的好学生了，勤勤恳恳的，就连喝口水都略显匆忙，生怕错过了哪一个知识点。

快下课的时候，周礼画画也准备收笔了，他坐直身体伸了伸懒腰，没注意笔，从桌上滑落了下去。

吴念下意识的弯腰去捡，小姑娘的马尾扫过了周礼的大腿，让他瞬间绷直了身体。

她把笔放回了原位，又继续听起了课。

周礼右手拿起笔，攥在手心里握了握。

下了课，冯琦站在窗户外面喊周礼去厕所，手上却是做了个抽烟的姿势。

周礼还没动作，吴念倒是站了起来，给他腾出了位置。

他抬头瞅她，说

“没那需要”

吴念看了冯琦一眼，就回到座位上乖乖坐下了。

周礼很满意，斜着眼也看了冯琦一眼。

大有一副“赶紧滚蛋”的意思。

冯琦抽了抽嘴角，做了两次深呼吸之后，走了。

没多久，周礼手机上收到了冯琦的短信。

“叛徒！！！”

周礼没理他。

第二节下课，冯琦又来。

站在窗户边上不说话，只是看看周礼，又看看吴念。

吴念也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周礼有些无语，起身准备出去，吴念赶忙站到一边，给他让出位置。

等他们两个都走了，前桌的女孩子扭头问吴念那人是谁，为什么那么凶？

吴念摇摇头。

上课铃响了，周礼才回来。

吴念起身闪开，他走进去坐了下来，把手里的两瓶饮料放在了吴念的桌子上面。

吴念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选！”周礼开口。

吴念看着饮料愣了愣，一瓶脉动，一瓶红茶。

她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红茶。

周礼拿起脉动，拧开了盖子，又轻轻拧好，放在了她的左前方。

然后拿走了红茶，拧开盖喝了两三口。

吴念抿了抿嘴巴，看了一眼桌上的脉动，没了动作。

一旁的周礼略微心情好，脉动本来就是给她买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才让她选，她选什么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个开口的由头。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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