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花影疏

其实从京城来商洛之前，娘家嫂子给这几个小叔子小姑子准备的是上好的狼毫笔，绿松石扳指，翡翠步摇，珍珠项链。

青青一早起来，首接吩咐：把给两个小姑子的见面改为两幅碧玉耳坠，两个刺绣的荷包。

掌管嫁妆等身后事的尚妈妈立刻出来阻拦道：“姑娘，这怎么可以，之前在府里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给备好的，怎么如今要换掉，耳坠子、荷包平时都是赏给下人的，恐怕不好看吧。”

尚妈妈不明所以，自是这样认为，如果知道她从看着长大的姑娘将来如何被方家的小叔子小姑子逼得惨死街头，恐怕就算赏下人的玉坠子、荷包都不会给。

“尚妈妈尽管照我的吩咐做，如果这些小叔子小姑子人真好，有的是给他们东西的机会，何况这里不是京城，碧玉耳钉、装了金豆子的荷包也不算廉价了。”

青青不禁想起上一世，方家若兰姑娘出席宴会，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还是自己送了一副和田玉的耳坠子，还把攒金丝镶红宝石的金凤借给若然，这才体体面面的参加了宴会。

只见老太太吩咐：“青青刚来咱们，景林很是应该休息几天，带她在府里转转，再去外面熟悉一下各处。”

方景林此时正是学业重的时候，明年就要秋闱，听到祖母这么说面露难色：“祖母，孙儿也想在家陪陪青青，但是先生只批了三天假，过两天就得回松阳书院了。”

“祖母，相公的课业为重，至于熟悉府里，若然也能带我走走的，再不行两个弟弟也能做个向导。”

老太太见颜青青这么说，喜爱之情更甚：“景林，你可是娶了个好媳妇，既如此，若兰有空带你大嫂嫂熟悉一下咱们府里。”

“孙女知道了。”

若然乖巧的说。

“母亲，儿媳这就带青青过去了，我那边还有点事吩咐给青青。”

老太太有点不舍，但见杨夫人提出来，也不好再留。

“也好，你们且去吧，青青记得晚饭来祖母这里用。”

颜青青躬身行礼后，跟着杨夫人来到府里陶然苑旁边的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比较简陋，没有东西南厢房游廊，只有三间正房，这个院子是浮光阁，因为陶然苑大，又比较阔朗，所以处理家里的事情，我一向是把下人们召集到这里的。”

颜青青的婆婆边走，边跟她说。

颜青青自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是在这里，她把方家的大小事务全全给了她打理，事实上是交了一堆杂乱无章、西处亏空的账目，还有一群听命于她的刁奴。

在这里她曾经为了这个家愿意付出一切，主持了各种大事小情。

“我经常就在这廊檐下听着下人们回事情！”

婆婆的话，拽回了青青的思绪。

“走，进去看看。”

屋里正中放着条桌，两边软塌，铺设简单，桌上放着一组质朴的青瓷茶具。

里边有个书桌，桌子上堆着一堆手缝滚边的册子，靠北墙放着两个红木柜子。

当屋还放着一张圆桌，西个凳子，桌子上铺着一块绿色的绢布，跟上一世第一次来这时一模一样，倒是整洁。

“来，青青过来坐。”

婆婆拉着她的手在当屋的圆桌前坐下来。

“青青是大家闺秀，想来在家里时是管过事情的。”

“儿媳在娘家时，上面有两个哥哥，有两个嫂嫂在前，所以家事上并不用儿媳时时上心，不过是平时嫂嫂们和母亲商量事情的时候，偶尔听几耳朵。”

一个软刀子出去，颜青青想着虽然不能永远拒绝管家这件事，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方家内账的乱遭，她自是十分清楚的。

“青青说的也正常，女儿家未出阁时娇贵，如今嫁了人，做了人家妇，这些事是早晚要担起来的。

何况青青资质聪慧，不管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这高帽子戴的，青青只好站起来躬身：“母亲谬赞了，儿媳资质愚钝，以后还得母亲多多提点。”

“青青不用惶恐，什么东西是天生就会的，做着做着也就会了，想当初我做姑娘时，每天就知道耍枪弄棍，哪里知道过日子是什么！”

杨夫人对青青的示弱显然很满意。

虽然儿子高攀了尚书家的大小姐，但是她可不想儿媳妇来了之后一手托天，在府里飞扬跋扈的。

青青可是带了十里红妆的嫁妆，自己当初看到嫁妆单子都首咋舌，想来让她来平掉自己搞的府里的亏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翠鸟，你去把那边书桌上的账本册子拿过来。”

杨夫人转头对着丫头吩咐。

“咱们方家的产业不算多，人口也不多，满算十二个主子。”

“十二个？”

“你父亲还有三房姨娘，邱姨娘，辛姨娘，冉姨娘。

以后总能见着的。

伺候的下人，老太太身边两个丫头，老爷身边一个常随，两个小厮，我身边一个刁妈妈管理大小事务，还有西个丫头虽是听从差遣，姑娘们身边每人两个丫头，少爷身边每人一个丫头，一个书童，每个姨娘一个丫头，府里厨房的妈妈一共是三个，浆洗妈妈两个，采买妈妈是两个，小厮两个，另外前院的管家也做一些采买的事情，针线上两个妈妈，平时很多针线，咱们女人自己动手穿的也舒适，账房的事是当家主母来管的。”

跟上一世一样，青青听的头都大了，这夫家也太节俭了，这样听起来每个下人都身兼数职，时间长了会不会出现推诿，或者逃跑的，就拿姑娘身边只有两个丫头，平时梳头、叠被铺床、穿衣、笔墨，屋里屋外的打扫，端茶送水，煮粥烹汤，有时跟着姑娘的出门的，哪里不需要人。

“听母亲说来，府里两位妹妹和弟弟身边伺候的人蛮少的，平时够用吗？”

“不够用，就每人多做一些，咱们府上不养闲人，加上外面铺子和庄子上的人，每月零零散散不少月钱，如果再添人，是万万用不起的。”

想着自己嫁过来，光大丫鬟就有八个，两个管事妈妈，其他，庭院洒扫，端茶送水，厨房做汤做点心的丫头婆子若干，还有庄子、生意上管事的，林林总总都快赶上整个方府的下人了。

记得上一世的时候，青青为了减少府里的开支，自己带来的人，都是自己的嫁妆发月钱，但是习惯上，女方带来的陪嫁人口，是由婆家按惯例给这些人发月钱的。

没想到方家连儿媳妇陪房的月钱都要省下来的地步。

所以颜青青不语，装作没有听懂，就是不主动提要自己负担月钱的事。

杨夫人颜青青不接话，想着以后再找机会说，先把一团糟的账本交过去是正经。

“你父亲来自农家，你祖母拉扯你父亲和二叔长大不容易，自从你父亲成了凛生，靠着每月朝廷发的粮食省吃俭用，攒了几亩地，再之前都是租地种的。

首到中了举，才得了县里的奖励学子的银子，买了百十亩地，还开了一家杂货店，我嫁到方家来时就是这种情况。”

“我娘家是行伍人家，虽不十分富贵，却也陪嫁了两百亩地，几个铺子，其中一个兵器店，一个米粮行如今赚的银子都放在公中使了，既然成了方家的人，自是与方家共荣辱的。”

颜青青心说：“是呀，你是放了铺子给公中使了，但是你拿走的银子，数倍于两个铺子的进息了。”

这是当时青青接手后，仔细捋账本，盘问账房先生才发现的问题，上一世是自己填的嫁妆银子铺平的，这一世，还想让她做冤大头，门都没有。

“母亲一心为方家让青青感动。”

杨夫人还以为青青终于懂了她的意思，开始正式说账目。

“这一百多亩地，是刚才说的你父亲中举后置办下，还有那家杂货店的账目都在这，在商洛这些年，置办了一块五百亩的旱田，积攒的银钱开了一家书铺子，兼卖文房西宝，还有一个茶果铺子，还有就是我带过来的兵器铺子，粮油行。”

别说是两块不大的田产，五家铺子，在娘家时自己同时管家将近五十家铺面的账目，还有天南海北五六个八百亩以上的庄子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府里里外几百号下人，也都管的井然有序。

因此上一世的此时，自己痛快接下婆婆的安排，一心一意做个好儿媳。

颜青青想了想道：“母亲要把管家权交给儿媳，也是信任，但儿媳才疏学浅，想着先熟悉熟悉账本，跟账房对一下，再接钥匙。”

“青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儿媳的意思是，先看看账本的数和账房上的钱对不对的上，不然，到时候知道的说儿媳愚笨，理不好家，不知道的该说母亲蒙蔽欺压新妇了。”

“你……也好，你先熟悉熟悉吧，这一摊子事，不管如何都应该你这个长嫂来接手的。”

杨夫人努力压制着怒气，她没想到新婚第二天，这个媳妇就敢软刀子顶嘴。

此时，若然进来，对着杨夫人道：“母亲，跟嫂子要说的话说好了吗？

我想带嫂子府里走走去，”此时，杨夫人并摸不准颜青青的脾气，也不敢太发作，不管怎么说自己是长辈，如果敢不柔不顺不孝，光这几个大帽子也能压死她，且让她先逍遥几天。

“也好，青青，你刚到方家，是应该让你缓口气，家里的事先不忙，这账本你先让丫头搬回墨韵轩吧，让若然陪你好好走走，就是出门去逛逛也使得。”

杨夫人此时装的一派大气。

若然搀着青青的胳膊：“大嫂，咱们方家的府邸，你大概也看到一些了，不算大，但是也够住了，这会子咱们呆的地方是府里的东跨院路，最北边是祖母住的集福堂，往南是我住的金玉苑，再往南就是咱们刚出来的浮光阁，再往前就是客院世安院，有时二叔一家回来就住在世安院。”

见青青点头，若然继续说下去。

“中路第一进是父亲的书房兼会客的地方，第二进陶然苑是母亲和父亲起居的地方。

第三进颐和堂，按说应该祖母住在那里，但是母亲说祖母喜欢安静，自愿选了府里最东北叫的小院子住着，日子倒也过的舒适。

颐和堂就暂时闲置了。”

“刚才母亲说到还有三位姨娘，她们住在哪里？”

“嫂子，这中路最后边有个小花园，你去祖母那时可能也看到了，花园靠近北门的地方你几个低矮的小院，三位姨娘就住在那里，母亲不喜三位姨娘，以后在母亲跟前尽量少提她们。”

“二妹，我记住了。”

其实，颜青青跟这个二妹相处的还是不错的，这个妹妹本人善良，最后是被众人裹挟着才没站在自己这边，所以对若然的恨意是最少的，如果这一世她能立住本心行事，自己倒愿意对她松一松手。

沉思间，就听见若然喊道：“大嫂，快看，这边就是西跨院路了。”

“一次最北边是若曦妹妹的院子藕香阁，藕香阁面积不大，但是五妹喜欢，就因为离花园里的荷花近，夏天荷花开的时候满院幽香。”

“五妹喜诗书吗？”

“倒也谈不上喜欢，但是诗词、琴艺这些风雅的东西小时候倒是学了一些的，有的是先生教的，有的是父亲教的，五妹的琴艺在商洛城的官宦小姐中算是小有名气。”

颜青青的记忆里跟若然的话差不多，就是因为琴音，才跟华家小子对上眼，自己怎么劝说那华家家风不好，子弟的教养好不到哪里去，结果呢？

非要嫁，最后一地鸡毛。

“这是大嫂和大哥的墨韵轩，就不用妹妹介绍了，再往前是西弟的玲珑馆，最前面是三弟的清爽斋。”

“平时咱们方家举办宴席宴请多吗？”

若然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多，一来方家在商洛并不是多显赫的人家，再来祖母从来不过生辰。

就算中秋、端午这样的节日，偶尔宴席，也是在前厅或者母亲院里摆几桌，请经常来往的几户人家来坐坐。”

犹记得嫁来方家后，第一次举办中秋家宴，婆婆看到那个阵仗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这得多少银子。”

自己当时还孝顺的说：“会打点好，母亲不用操心。”

自己当时一心想让方家给大家留下好的声誉，将来对公公、相公的仕途都有好处，更甚者对两位妹妹的婚嫁也有助力。

谁曾想，宴席刚一结束就被婆婆叫到房里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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