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门外的下人们闻声上前，那个送饭的丫头也急忙去通知了顾玄景，顾玄景匆匆赶来。

他挤开围观的下人们，看见了我的尸体，满眼震惊。

嫁给他的这六年，他对我一直冷冰冰的，我还从未见他脸上有过这般震惊的神色。

“玄景哥哥，这女人怎么死在屋里了，好晦气啊，那这偏院还怎么改成小花园了。”

姚卿卿皱着眉，拉了拉顾玄景的袖子，小声抱怨着。

“滚！”

顾玄景突然发火，把姚卿卿和下人们都吓了一跳。

“玄景哥哥，你让我滚？”

姚卿卿满脸的不可置信。

“滚啊！全都滚！”

顾玄景赤红着双眸，怒吼着。

姚卿卿本还想说些什么，身边的丫头连忙扯住了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讲话。

随后顾玄景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起了我的尸体，向门外走去。

那可是我曾经做梦都盼着的公主抱呀，我等了这么多年，都没等到，如今人死了，他反而遂了我的愿。

从那日起，顾玄景不知怎么了，开始变得疯魔。

他不许任何人安葬我，把我的尸体放在了他的书房，不吃不喝地守在我身边。

可是顾玄景，沈瑶已经死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尸体腐烂后开始发出臭味，顾玄景像魔怔了一样，天天给我擦脸，说着些我从前想听却没听过的话。

“瑶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瑶瑶，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会死。”

……

最后是老王爷看不过去了，拄着拐杖来了书房，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沈丫头在世的时候，你骂她下贱，把她关在偏院，不许下人伺候，也从来不听她解释，现在她死了，你装出这副伤心样子来，是要给谁看啊！”

顾玄景红着眼眶，跪在地上，喃喃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那日会死，我以为……”

老王爷的拐杖又重重地打了下来，疼得顾玄景闷哼一声。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以为她骗你？我问你，前几年让你查过的下药一事，你查出结果没有，到底是谁做的，是不是我们冤枉了沈丫头！”

顾玄景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道：

“是沈家二房的四姑娘。”

老王爷气得身体一晃，顾玄景赶紧起身将他扶住。

“你你你！你糊涂啊！你既早已查明真相，为何还要关她这么些年！”

顾玄景突然跪下来，抱住了老王爷的腿。

“父亲，是我错了，全都是我错了，最开始我是真的以为她给我下了药，但后来我查明了真相，也发现自己对她动了心，可我小时候答应过卿卿的，要等她回来，娶她为妻，我不敢相信自己会移情别恋，我以为，我不见她，就什么都好了。”

“父亲，全是我的错，求你打死我吧。”

老王爷握着手中的拐杖，止不住地叹气。

“我顾家几代传承，怎么偏偏，偏偏就出了你这么个傻子！造孽啊！赶紧给沈丫头好好下葬，死了都不让人家安生，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冤枉了这么多年，都糟践成什么样子了！”

他说完便气着走了，而听到这一切的我，却恨极了。

顾玄景，原来你早就知道，那药不是我下的了，可你还是把我囚在偏院，只为了守着那颗动摇的心。

顾玄景，你是何其自私，又是何其残忍！

我明明已是灵魂，可此刻仍觉得心痛到难以附加。

最后尸体快要搁置不住了，顾玄景没办法，只好把我葬了，还将我抬成了正妃之位，葬进了顾家的祖墓。

那些日子景王府满院白幡，人人食素，顾玄景在堂前为我整整守灵七日。

京城中不知情的百姓都纷纷感慨，“王爷对这个王妃还真是情深意重。”

只有我知道，这都是假象罢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5、

在我走后，以前从不愿涉足偏院的顾玄景却搬了过来，往日里我嫌这竹林茂密，挡光，他从不理会，如今却命人将竹树全部伐了去。

他在我的房间抚摸着我的每一样物品，表情仿佛是摸到了世间最珍爱的东西，可我只觉得恶心。

他来到我的案几前看见了我一直藏着的那幅画，除夕夜的雪地里，红灯笼的映照下，我巧笑嫣然，他冷若冰霜。

“瑶瑶，我真该死，为什么要那么对你。”

如今他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画的边上其实还有几封信。

是我死那日亲手写的。

其中有一封我派了人送去给他，信中言辞恳切，求他回府来，救救我，但派去的下人却告诉我，王爷正在寻找姚姑娘的下落，没有看信，而是直接扔掉了。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爱意彻底崩塌。

他拆开我桌上的几封信，上面写的话大多相似，甚至越到最后，字迹越发潦草，因为那时我已经快不行了。

“顾玄景，我真的要死了，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顾玄景，如果有机会让我重选，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嫁给你。”

“顾玄景，当年的药从来都不是我下的，你却不去查明真相，只是一味地冤枉我，这辈子我真后悔认识你，还爱上你。”

“顾玄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要再遇到你。”

他抱着那些信，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嫁给他的这六年，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沈瑶，瑶瑶，是我错了，是我混蛋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瑶瑶，你回来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那些事我都查明了的。”

“瑶瑶，这些年来，其实我早就对你动了心，可我自己却不敢承认。”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顾玄景提笔在宣纸上画我的小像，每每落笔，总有眼泪落下来晕开笔墨，怎样都画不成。

看来连老天都看不过去，在帮我惩罚他。

屋外，姚卿卿悄悄走了过来。

“玄景哥哥，我们……”

话未说完，只见顾玄景冷冷地看着她。

这眼神，从前都是看向我的。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离开王府吧，瑶瑶应该也不想见到你。”

顾玄景声音低哑，姚卿卿不死心地走上前来。

“玄景哥哥，你说过要娶我做王妃的，你现在是怎么了，你爱上沈瑶了对不对！”

顾玄景依旧低头作画，没有抬头。

姚卿卿气急，直接伸手抓过那张除夕画像，撕成了两半。

顾玄景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抢过画像，使劲推了姚卿卿一把，她的头磕在椅子角，一下子肿了起来。

“玄景哥哥，你竟然为了这幅破画推我。”

姚卿卿眼中含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顾玄景转过头来，红色的眼眶有些瘆人，他怒声道：

“滚回你的府上去！要不是你，瑶瑶根本不会死！那日是她的生辰，你只不过崴了脚，却非要我去寻你，害得她死在了屋中都没人知道，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

姚卿卿突然笑了起来，她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

“顾玄景，你真可笑，明明是你自己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却要把一切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这六年我不在京城，难道你对沈瑶就好了吗！”

“你闭嘴！滚啊！”

“顾玄景，你有今日，全是活该，你现在装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给谁看啊，沈瑶已经死了！你那么对她，她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你！”

姚卿卿狞笑着出了门，只留下顾玄景一个人，抱着撕成两半的画像伏地啜泣。

一个月后，南蛮突袭边境，顾玄景向皇上求了道旨意，领军出征。

战场上，他仿佛不要命了般，疯狂厮杀，直打得敌军连连败退，他们惊呼着，对面的将领是个疯子，是个疯子！

明明已经击退了南蛮，可顾玄景仍要追击，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深入了南蛮腹地，闯入了南蛮的老巢，也和南蛮王同归于尽。

他身中数刀，倒在地上，看着天上那轮将落未落的夕阳，缓缓伸出了手。

他说：“瑶瑶，我来见你了，来生，我们还做夫妻。”

这时我的灵魂渐渐浮现，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惊喜。

我对他轻声开口：“顾玄景，我不爱你了，也没有来生了。”

随后我的灵魂在夕阳下，一寸一寸地化为了泡影，风一吹便散了。

顾玄景的手缓缓落下，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他脸上划过，滴在了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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