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予黑

白今回到家，把男孩送给自己的玫瑰花和创可贴夹到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然后写下，“今天见到我的今。”白今的家是那种欧式简洁装修，干净，冷漠，尖锐，黑白灰为主旋律，加以蓝色作点缀。整个家都非常整洁，除了白今的房间。白璋总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今今啊，你这个习惯怎么这么差的啦，你的房间像不是我们家的一样，你自己看看。”白今每次听到父亲尖锐高昂的责备声就头疼，特别像一只正在被剃毛上架的鸭子。尽管父亲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是白今就是不改，你不让我干嘛，我偏要干嘛。

不大的书桌上被十六寸的电脑占了将近一半的地方，旁边是各种各样的药盒、唇膏、耳机、护手霜、不同颜色的笔、指甲剪、本子、发夹、头绳、别针、杯子、茶包、棉签、牙线、眼镜盒......而披着白色麻布的沙发上，就更精彩了，各种类型的衣服，不论外套裤子内衣，全部堆、团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废物回收厂，其实那些衣服质量都还挺不错的，只不过这么一堆，就显得很廉价。白今从来不叠也不收拾，她觉得这样反而找得快一些，她更不准白璋帮她收拾，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规律！“这个本子我要收起来。”白今将放了玫瑰花和创可贴的本子收到了桌边柜子的最下面一层。

“今今啊，来吃饭了！烦死了。”白今翻了个白眼，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又听见爸爸那高亢的鸭子音，拖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她才极为不情愿地起身来到餐厅。“爸，我还不饿呢。”白今无可奈何地嘟囔了一句。“不饿也得吃！到了饭点就得吃！吃饭是人生头等大事！”白今没有说话，沉默是她在应对父亲时66%几率会出的牌。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聒噪的父亲居然能生出这么寡言的女儿。“吃这个，可乐鸡翅，爸今天你做得可好吃了。”白璋兴冲冲地给白今夹了一块“浓油赤酱”的鸡翅，白今皱了皱眉，“爸，我不爱吃这些重口的，我不是说过嘛？你怎么还...多好吃啊，我就爱吃，做都做了，你就赶紧吃吧，别挑三拣四的了，你爸我可是厨神呢！”

白璋完全不顾女儿，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白今叹了口气，盛了口汤，小口地喝了起来。汤也好咸，就像是盐不要钱一样。看着爸爸吃得很香的样子，白今心里憋屈至极。他总是这样，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做一些自以为为白今好的事情，有时甚至还怪白今不识相。气死了。白今一下子没了胃口，本来就不太饿，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回房间了。“诶，怎么不吃了呀，我做了这么多菜呢？你真不识好歹啊！”白璋一点没察觉女儿的心理，还是只顾着数落她，边说还不忘夹起一块通红流油的鸡翅，大快朵颐了起来。那块鸡翅中在白璋的大嘴下竟然显得小了些。

白今郁闷地回到自己“脏乱差”的小天地，想起了白衬衫男孩和玫瑰园。“要是我天天去那里的话，会不会偶遇他？”白今晃了晃脑袋，怎么回事，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这种诡异念头感到不可思议。

“累死我了。”白今有时候觉得一天什么也没干，还是累得很，精神上的疲惫是多少休息都弥补不了的，这种精神上的消耗大多都是由白璋带来的。她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床上，床很舒适，像一团藏在半山腰里重重叠叠的棉花云雾，白白的，软软的，悄悄地遮住了太阳的半张脸蛋，人们看到之后都觉得这样遮住挺好的，舍不得拨开。怎么会有煞风景的人舍得拨开呢？简直变态。

闭上眼睛，白今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浓密乌黑的眉毛和睫毛和白净光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血色饱满的嘴唇像是春日樱桃树上最红的那颗樱桃。她的睫毛很密，而且有点自然卷翘，看起来也像一把小扇子，是男孩头上那把的一百分之一。

一只黑色蝴蝶飞到了波提切利的《春》里，在170多个品种的花，500多个花朵中找到了丘比特，蝴蝶问波提切利可不可以借走他，波提切利不肯，他说唤醒春天必须有丘比特在，我说他现在必须回到二十一世纪，否则二十一世纪将失去春天，寸草不生，万花凋零，波提切利问蝴蝶是不是他妈的有病。

走的时候丘比特顺走了一支黑玫瑰，他说这是他给二十一世纪的蝴蝶带的礼物。

蝴蝶将他顺利带回了二十一世纪的某一个春天，后来人们在看这幅世界名画的时候，有时就会找不到丘比特的身影，他，去哪里了？

白今从梦中醒了过来，竟然都凌晨4点了，自己就这样没洗澡没换衣服没盖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睡到了凌晨。“啧。”白今皱了皱眉，脖子因为没枕枕头而僵硬无比，嗓子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一边的鼻子失去了知觉，“完了，感冒了。”怎么办，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今天自己坐地铁上学。”白璋看到从房里出来的一脸苦相的女儿，刷着手机短视频，外放声音开到了最大，头也不抬地说着。白今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一定是因为自己昨天没领他的情，他今天就给自己脸色看，虽说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对自己心眼小得很，比粒子还要小。

“哦。”白今反正无所谓，走进了浴室，她倒是希望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少越好，因为这个人总是给自己带来不愉快和情绪上的消耗，他的冷落只会让白今感到清静。白璋看到女儿总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白今拿出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味牙膏，挤了又挤，每天早晨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用充满巧克力香气的牙膏塞满自己的口腔，然后整个头腔都会是巧克力的醇香，幸福极了。白今是从来不用洗脸巾这种“讲究”东西的，她一般都是用凉水冲一冲脸，然后等水珠自然风干，或者甩一甩脸，再擦上一点保湿水乳，就出门了，她觉得洗脸巾是一个非常多余的东西，多余到她质疑每一个拥有这个东西的人，不理解，真的不理解，有什么好擦的，就那么点水珠，三秒不就干了？

直女花了10分钟洗漱加穿衣，“音速小妹”般拿上书包和随身听就潇洒出发了。白璋一个视频还没刷完呢，目送着女儿疾风离开，“这也太快了吧？真不愧是我女儿！”白璋其实对女儿期待挺高的，他希望女儿在他的控制下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别做梦了，白今这种硬骨头，谁管她都不好使。钢筋水泥，铜墙铁壁，除非你有坦克，但是你没有，她有。

中学夏日的光与风，是轻盈又扎实的黑色平底帆布鞋，是塞在左耳的随身听耳机，是残留在手中滚烫早餐包子的余温，是被汗水映湿的白衬衫。

早上7点多的北京地铁，像一盘子什么菜都往里放的大杂烩，五颜六色，各形各状，酸甜苦辣，你完全不知道哪个菜什么味道，说不定，下一口里还会有毒药。

白今今天又是一身黑，但是今天的卫衣没有帽子，领口被水洗得变松了很多，空落落的长脖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排队的时候白今把右耳的耳机也塞了进来，随身听里正在放一首劲歌热舞的金曲，听得白今热血沸腾，黑墙内一团鲜红的火焰蠢蠢欲动着，下一秒就要跳出来吞噬所有虚无冰冷。白今双手叉着腰，伸出一只脚，随着音乐节拍踩了起来。车快到站的时候，她感觉后面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回头一看，男生透过镜片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瞳孔里闪烁着狡诈的影子，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看起来像好几周都没洗过，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油油的味道。“该死的，什么人。”白今咽了咽嗓子，嗓子这会儿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片皮烤鸭，一片一片地被刀剌着。居然推我？莫名其妙！白今不甘示弱地回头狠狠白了他一眼。调大了随身听的声音，其实她还是有点怵的，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所以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列车终于停了下来，大家都一股脑地往前挤，白今最怕这种场合，她就像那片被夹在汉堡最中间的那块肉饼，最终，被挤得滑了出去。后面那个男生显然是这种赛场下的“常胜将军”，只见他伸着脑袋，眼里只放着“目标”，腆着大肚子，丝毫不顾前面的人，就这样直冲冲地到达了“终点”，然后心满意足地又抓住了最近的那根栏杆。

白今是那队里最后一个进的车厢，她站在男生的邻居栏杆旁边，抱起双手静静地等着。她感觉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那个男生此刻正翘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了“胜利者”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今和她空落落的脖子。“恶心死了，看什么啊。”白今又翻了他一个白眼，本来就难受，现在更烦了。赤裸的目光像几千几万条蛆虫一样爬上了白今的身体，虽然耳机声音调得很大，她还是看到男生的唇语，好像在说什么“衣服、脖子......”随着耳机里的音乐播到了不断循环一句歌词的副歌部分，“EGO,go,go,go...”白今心里的那团红色火焰一下子烧到了头顶，一、二、三，一共有三团火，烧得白今脸都红了。

“你他吗有病啊你？死变态！”

“滚啊，恶心死了！”

“嘴里说什么呢，像蛆一样。”

......

白今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马，横冲直撞，毫无章法，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之火给烧化了。虽然听不见男生在说什么，但是白今被他的神情狠狠恶心到了，再加上昨晚没休息好，嗓子又疼，更是雪上加霜，她恨不得把对面的头当香水瓶一样拧下来然后丢掉。两个人就这样对骂了三站左右，周围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人都像死了一样在平静地玩着手机，其实大家碰到这种公众场合纠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像是电视里在放着激烈的爱恨情仇、炮火连绵、资本纷争，然而，你，还是可以安逸地吃着饭，打着游戏，甚至，睡着觉。

白今头上的火焰终于烧到了峰值，她冲到对面，给了他一拳头。那一刻，她像是一个训练已久的国家队乒乓球运动员，只靠发球就能给对方致命一击。对面的脸一下子就红肿了。

眼镜男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不可思议、恐慌、气愤、蓄势、想反抗又被摁住......十味杂陈在他脸上放着幻灯片，白今看得津津有味。当眼镜男蓄势到99%的时候，白今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打都打了，士可杀不可辱，不能怂。”

后面突然弹出来一座黑“塔”，死死地抱住了眼镜男。“是他？”白今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眼镜男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白今，眼珠子都快喷到她的脸上了。“塔”比眼镜男高出一大截，两个人死死地黏在一起，像老母鸡和小鸡，白今本来还是有点害怕的，看出这一幕之后，她甚至差点笑出声来。眼镜男看起来像是去和恶龙决一死战的索隆，塔浑身黑漆漆的，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抽绳连帽卫衣，黑色卫裤，黑色中帮帆布鞋，卫衣上有一只呆呆坐着的小熊。“国家图书馆站，到了。”在这场荒唐的清晨地铁猴戏中，这三个人，都到达了终点。

黑色是隐身魔法，只有在我们见面的时候会失效。

眼镜男挣脱开塔，恼羞成怒地狠狠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像是逃离地球一般往出口走去，边走嘴里还念叨着，“今天真是个倒霉蛋啊！！”

“怎么是你啊？”白今讪讪地问着，这会儿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家。丢死人了。什么丢人来什么。本来还想保持神秘感呢，这下好了，别提神秘感了，对面不觉得她是个疯子就不错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打人啊？”男孩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惊讶，白今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这会儿的口吻稍重了些，也许是，这样显得他比较正常吧。

“他先恶心我的啊。”白今义正言辞，没给他手脚并用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那你怎么不拦着我？”白今试探地问了一句，其实她真的男孩觉得她是个野蛮不讲理的人，奇怪，又难以接近，所以不自信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她自己当然觉得没必要拦着，如果拦她，肯定会被她拉进黑名单，但是她想知道他是没来得及拦，还是不想拦，还是......

“他先恶心你的啊。”男孩笑嘻嘻地学了她一嘴。当然不拦，看她当时那个样子，他都怕自己被打。

白今撇过脸，学我干嘛。

两个人走出地铁，就这样漫步在夏日被烘成干的柏油路上。从一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另一片拥挤的人群。

白今咳了咳，刚刚和眼镜男对骂过于激情，导致现在的嗓子像被毒苹果毒哑了一般，想起眼镜男的可恶嘴脸，白今在心里暗暗骂着，“怎么不是后妈呢？你感冒了吗？”塔没有看她，刚认识两面的关心显得那么单薄又油腻。“是啊，昨晚直接倒在床上就睡了。”现在白今的声音宛如一个财大气粗的中年有钱大哥。“疼吗？废话。”白今被问得有些暴躁，能不疼吗，本来就着凉了，被刚刚那么一通折腾，现在的嗓子基本上是废了。

“去买药吧。啊？”白今总是被这个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极度无语，“去买药吧。”、“敢和我回家吗？”，下一次是什么，“在一起吗？”

白今今天没有逞强，干脆地说了一句“不去”。

“走。”

“不走。”

“走。”

“不走。”

“走。”

“不走。”

“走。”

“不走。”

“不走。”

“不走。”

“无语，这都什么年代的把戏了，我这种人类智慧巅峰者会被你唬到？”白今抱住双手，看着呆坐在少年卫衣胸前的小熊，轻蔑又无奈，“你和你身上的熊一样呆。哪里呆了？！明明很可爱好不好。”男孩把熊撑开，从2D呆熊变成了3D呆熊。“可爱死了。”冰墙液化成一大桶冰水泼向了塔。嘴上不饶人，但是脚步却慢下来很多，眼睛上的小扇子垂在白皙泛粉的脸颊上，打上了恰好的阴影。

“走！”男孩一把拽住白今的卫衣角，“诶诶诶，我衣服要被你扯下来了！我都说不去了。走！”塔不再揪着她的衣角而是抓住了她的手腕。白今像是拴在马背上的气球，完全失去了掌舵盘。

怎么有人手腕这么细，像婴儿的手腕一样，感觉轻轻一捏就断了。塔放轻了手中的力度，不是因为温柔，是他真的怕把这么细的腕子给弄伤。

白今的手腕确实很脆弱，不仅是看起来脆弱，实际上也脆弱，脆弱到后来成年之后，打几天游戏就会得腱鞘炎，吃几次生鲜就会痛风到手腕巨疼。她的手腕，像是一块随时会碎的水晶。

男孩拽着白今整整跑了三条街道，两个人都跑得满头大汗，尤其是男孩，他本来就爱出汗，这会儿像是刚从挪威海域里被捞上来的湿漉漉的三文鱼。胸前的小熊也被映得有点湿了，看起来有些气馁。

“拿两盒吃嗓子和感冒的药。”塔气喘吁吁地朝营业员说，营业员看着他俩风尘仆仆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突发恶疾，原来是感冒。

“吃几包板蓝根就行了。”营业员随手将两盒板蓝根扔在柜台上，像扔了两块糖，眼睛抬都没抬。

“都7点40了！”白今惊呼，“这有什么的，别大惊小怪的，哥经常迟到，无所谓。怎么无所谓，时间，是很神圣的东西，少一秒不行，多一秒也不行。”白今认真地说着，眼里闪烁着科学家在论证观点时严谨而睿智的光芒，“时间，只是一个数字，重要的不是数字，而是实质。”男孩也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学她的样子怪好玩的，因为这个人总是出其不意的好笑，像婴儿，又像老者。

不是故意要学你，是你真的好笑。

“你的脖子...”他突然注意到白今空荡荡的脖子，怪不舒服的，说不出哪里不舒服，但就是不舒服。“别！看！了！”男孩的目光让她想起早上的后妈眼镜男，那三丈火又重新出现在她的头顶。男孩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双手握住放于身前呈拘谨姿态，“吃...冰淇淋嘛？”过了半晌，他看白今头顶的火消了两个，才战战兢兢地指着旁边的冰淇淋店问她。

“大早上吃什么冰淇淋。”其实白今真的挺想来一个的，这家的绿茶、花茶冰淇淋都是自己的最爱，而且跑了那么久，那么热那么火，现在吃一个甜甜凉凉的冰淇淋该有多惬意啊，白今想着想着甚至咽了咽口水，她开始幻想冰淇淋到达口腔的味道。

“现在是夏天有什么关系。”

“冬天你也能吃。”

“是啊，那你干嘛现在不吃？”男孩平静地说。

“吃，吃，吃，现在就吃。”白今又暴躁了起来。无语死了，吃个冰淇淋不就吃嘛，问来问去的。

“哦，你嗓子疼，不能吃，那我自己吃了哈。”男孩冲白今贱贱地笑了笑，白白的牙齿又露了出来，阳光射进他的眼中，让眼里的那抹清泉潋起了波光，白今脑海中浮现出温柔明媚这种形容女性的词，这两个词放在他身上竟然正合适。

男孩买了一个绿茶冰淇淋，白今也想买一个，但是被塔无情阻拦了。

“你不能吃，越吃你声音越好听。”男孩沉浸在冰淇淋的香甜中，品一口，端详一眼，好像在品阅一件绝世珍宝。

“那你给我吃一口。”

“不要。”

“给我吃一口。”

“不要。”

“吃一口。”

“不要。”

“就一口。”

“不要。”

“一口。”

“不要。”

“一。”

“不。”

白今觉得此刻的男孩硬得像雪地里的一块臭石头。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烈日下，黑色的，一高一矮的，一怒一乐的。

“干嘛啊？”白今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阵凉意袭来。绿油油的冰淇淋奶油被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给你做项链啊。”男孩边舔冰淇淋边说。

“有病啊你？”

“我没病，你有病啊，感冒了嘛不是？”

“再给你多来几个。”说着男孩又仗着身高优势给白今的脖子多加了几颗“珍珠”。

白今伸手把脖子上的奶油还到了男孩的脸上。

男孩掏出裤兜里的小镜子，一点都没生气，在刚刚被抹的奶油上勾勒出一个小爱心。

“咦，你看，变成爱心了诶。”男孩向白今凑近自己的颧骨。起伏有致的脸上被印上了一颗俏皮的奶油爱心，狗看了都想舔一口。

“爱个鬼啊。”白今翻了一个白眼。

“你怎么老是气鼓鼓的？”男孩不紧不慢地舔着冰淇淋，用余光瞥着白今。她真的挺好笑的，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关你屁事。”

“快走啊！天，都八点多了！”白今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一个学生，还有课要上，两个人大清晨的站在街边安逸得很。

“急什么？”男孩这会儿已经吃到了脆皮部分，咔哧咔哧地嚼着，好像一个握着树叶的树袋熊。

“什么急什么？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白今人都懵了，见到这人之后，整个人人生的故事都变得怪怪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让她跟他回家，第二次见到她打人。不知道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两个人是不是就一起飞到外太空去了。

“我先走了。”白今没有再和他掰扯，急匆匆地跑了。

“这么快？无聊。”少年晃了晃脑袋，头上那把小扇子像九十倍大小的睫毛，卷翘卷翘的。拖拉着鞋子，他慢慢悠悠地到达了学校。

“怎么这么晚今天？”整整迟到了四十分钟，早读都下课了。虽说男孩几乎没有准时到过，但也从来没这么晚，老师甚至都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好意思老师。”男孩无所畏惧地看着老师，礼貌冷淡又无所谓，这是他的招牌表情，和白今差不多，但是白今的眼里多了一丝肃杀感。

老师看到这种凶凶的小孩，怕是不会怕的，反而更会激发出作为长辈的一种凌驾欲和控制欲。

“到后面站着。”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像一只昂首的公鸡，他推了推黑色半框眼镜，翻了白今一个白眼。“居然这么晚，离谱至极！”，数学老师操着一口广普，白今总是觉得他像一个和女人抢男人的...

白今内心毫无波澜，站着也好，就喜欢站着。

白今看着数学老师在台上吐着唾沫星子，白今昏昏欲睡。不对，好像是真的...白今眼前一黑。

“诶！老师！白今晕倒了！”周围同样昏沉的同学们一下子都醒了过来，学生时代，大家或多或少都期待教室里发生这种“突发状况”，这种小插曲通常可以让自己趁着机会喘口气。

“服了，真是个倒霉蛋！”数学老师在心里恶毒地骂了一句。

“好像是发烧了。”旁边的小宋很着急，瞪大了双眼看着数学老师。

“哦发烧啊，那不用叫救护车了，去医务室拿点冰袋过来就行。”数学老师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白今，像是居高临下地在看一只奄奄一息的毛毛虫。

毛毛虫，以后会变成蝴蝶吗？

“啊，就这样真的没事吗，老师。”旁边的同学看着白今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很是发虚，毕竟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生生躺在这里。

“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发烧吗？都别傻看了，回到座位上接着做题，你们看着她，她难道就会醒过来吗？”

旁边的同学，有的撇了撇嘴，有的继续看着白今，有的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其实大家都挺不喜欢数学老师的，他这个人给人感觉有股邪性，类似于武侠小说里会使用歪门邪术取胜的旁门左派。看着不是很壮实，但总给人一种无形的胁迫感。

小宋“唰”地一下弹出了教室，不到两分钟，小宋就拿着冰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把攥在手中的冰袋敷在了白今的额头上。

其实白今刚刚迷迷糊糊中已经有了意识，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穿黑卫衣的人，那个人越来越小，她想拽住他看看他的正面......“诶！！！你别拽我啊白今。”小宋大呼小叫起来，小宋人是挺热心的，只不过声音特别尖锐，白今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她震聋。

白今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拽着小宋的卫衣角，“怎么样，好点吗？”，小宋焦急地问，白今又被震了一耳朵，“你小点声我就能好。”，“你！我跑得飞快，累得我要死去帮你拿冰块呢！”，小宋委屈地放低了声音，自己的热火总是被白今的冰水给浇得一丝不剩。她觉得白今未来的男朋友一定会像自己一样，不停地被泼冷水，然后又重燃希望，继续对她好，然后又被泼冷水，以此死循环。

“谢谢你。”白今冲她礼貌微笑。这是白今除了扑克脸之外的招牌表情，小宋觉得还不如翻自己一个白眼，每次白今露出这种“礼貌微笑”，她都背后发凉，幻想着自己伸手把她翘起的嘴角给扯平。

“还能上课吗？”数学老师走了过来，像在审问犯人。

白今一点都不想回答他，此刻自己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那你回去吧。”男人似乎忘记了是自己刚刚让白今罚站，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愧疚，像是领导在下达一个指令。

那你回去吧，把这个做了吧，等会过来一趟吧。

白今背起书包就往教室口走，她等不及了，虽然浑身疼外加头晕脑胀外加嗓子刺痛，但是回家可一秒都不能耽误，她恨不得马上乘飞机飞回她张像棉花云朵一样柔软的大床上。

打车回到家之后，白今直奔床去，不到三秒就睡着了。白天一个人在家睡觉，是比晚上洗完澡关灯睡觉，要爽一百倍的事情。

今天白今没有做梦，因为生病的缘故，一下子睡到了晚上九点多钟。

“我的天，都九点了。”白今一觉醒来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睡觉，治百病。

白今翻开那本夹着玫瑰花的笔记本，看到玫瑰才过了一天就泛黄得像从垃圾堆里拣出来的，又旧又皱又黄，像老年人的皮肤，毫无昨日的一分光彩。白今有些烦躁，甚至有些无名的恼怒，她看到这支花，想到了失去，想到了褪色，想到了物是人非，想到了衰老，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全世界最阴暗、最衰败的角落。那个角落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写下：

“我一点也不喜欢花这种会凋零易碎的东西，我喜欢草，喜欢树，喜欢蓝天，喜欢海洋，喜欢沙漠，喜欢世间万物，但就是不喜欢花，这种一次性美丽，快餐美丽，像极了美丽。除非它能让我流血，这种美会让我记住，但它通常不能，它被我小心翼翼夹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然后渐渐发烂发臭，最后面目全非，人们说，它曾经美丽过，我说，不，它从来都没有。”

盖上笔帽，合上本子，白今爬上了屋顶，看着星空，一、二、三.....她把能看见的星星都数了一遍，大的一共有三十六颗，星空好像一个巨型投影仪，投放着整个银河系，白今感觉自己的眼睛拥抱着整个宇宙。

随身听调到了她最爱的那首《胡桃夹子：I.小序曲》，今晚月亮不营业，星星陪她跳舞。

真好啊，太惬意了。

“昨晚回去干嘛了？”早上出地铁的时候，男孩一下就看到白今，离好远就叫住了她。

“看星星。”白今不凉不热地回着。帆布鞋在地上“哒哒”地响着，听起来也不恼人，倒是有股韵律感。

“看星星？在哪看啊？”男孩扣了扣手指。

“屋顶啊。”

“呦！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你不爱看星星吗？”

“看啊，我看海星。”

“？”白今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海星的手臂上有眼睛，他在拥抱你时候，仍然可以注视着你。”少年眼睛里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他的脑中闪过很多帧浪漫桥段，他潜入了海底两万里，看到一只蓝色的六角海星蛰伏在“金钟罩”里，偷偷用手臂尖端的眼睛，拥抱你，她在自己的耳边说，请开坦克带她回家......

塔突然正经地来了这么一句，搞得白今怪不好意思的，不自然地敷衍了一句。她的脑中也闪过了一些桥段，男孩骑着自行车，手捧一束满天星，带着巨大的能量走到一个白裙子女孩面前，然后他们对视了好久好久，最后拥抱......

想到那个女孩好像和自己看起来并不相像，白今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但又告诉自己，没有谁是应该喜欢自己的，想着想着，心里的那股酸味被强行抑制下去好多。

“行，以后找个海星女朋友吧。”

“你关心我找什么女朋友吗？”白今刚说完塔就紧跟在后面问，连0.1秒都不到。

“这倒不是，我只是想观看你和海星拥抱。”白今笑了，她对塔的反应很满意，洁白的牙齿透着珍珠般的光芒。

小说《万物予黑》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