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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号井

时间:2024-01-17 09:55:01

看过很多小说推荐,但在这里还是要提一下《六号井》,这是“力公”写的,人物苏吾何杨莫涯等身上充满魅力,叫人喜欢,小说精彩内容概括:“好好尝尝,别人送给我姐的,这几天全国解封,姐姐从西安就托人给我捎过来了。”“嗯,不错,不错……”苏吾何呷了一口,点了点头。“大叶种作原料晒制,工艺是挺讲究。”王总递上一句,显然是说话太急,忍不住干咳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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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内容试读

佛曰人间有五色:一为青色,示“禅定”;二:为黄色,示“金刚”;三:为红色,示“精进”;四:为白色,示“清净”;五:为橙色,示“忍辱”。

“三年来,我还真没有遭遇到黄色和红色。”苏吾何坐在成都王总王鹏举的办公桌前,恨不得把腿都要翘上去,他在这里尤其放松自在。“现在抗原检测也没有第二条红线。”

“你身体还真不错,我确实得锻炼一下了。”王总赞美道,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普洱来泡上。“好好尝尝,别人送给我姐的,这几天全国解封,姐姐从西安就托人给我捎过来了。”

“嗯,不错,不错……”苏吾何呷了一口,点了点头。

“大叶种作原料晒制,工艺是挺讲究。”王总递上一句,显然是说话太急,忍不住干咳了几下。

“你家宝贝儿没事吧?老人呢?”苏吾何追问。

“孩子发烧了,第二天就退了,晚上孩子妈妈急坏了,整晚都没有睡觉,担心呀,老人没事儿,放心。我阳过了,还没好彻底。”王总吐了一口长气。

“听不听音乐?吾何,最近我迷上了《人世间》的主题曲,哎.....,歌词写得真好,一个人的时候听得我泪目呀。”王总开始认真地泡第二道。“第二泡更入口,来,吾何,也品品。”

王总最喜欢的陶土茶具摆满了他办公室的壁柜,吾何也是刚从王总这学习到的,要称呼其为紫茶具,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珍藏的有好几套王总的最爱。王总曾说过用紫砂茶具泡茶,既不夺茶真香,又无熟汤气,可以较长时间保持上等好茶的色香味。

吾何2008年在筹建劲捷集团厦门分公司的时候也邂逅过一个茶友陈高烛,当时高烛刚入市公安局工作,他也曾认真给吾何普及茶道,可惜吾何当时忙了工作,忘了茶香。

就在前不久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末,吾何出差又回成都也到过王总的办公室,龙井、碧螺春、君山银针等一一在茶案上排着队,王总说要让吾何尝了个遍,王总解释这些茶必须用玻璃茶具冲泡,玻璃器皿透明,没入口前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吾何已经认定了王总是他的朋友,王总是吾何当年初到成都认识的。

2020年春全国封控,情势稍一松动,王总就“冒死”约吾何到了成都的一家火锅店,店里就他们两个人,二人吃了一顿牛油火锅,说是怀旧。王总知道吾何一人在异地他乡,举目无亲,他自己也经历过,当时王总和嘉怡还没有结婚成家,也没有现在这个令他牵挂的女儿兜兜出生。王总知道吾何需要朋友,吾何喜欢王总的真知灼见。

两人于是约定了一聚。一见面,王总先递给副驾驶座位吾何的是一瓶酒精喷剂。吾何喜欢王总的细心,同时欣赏王总驾驭多家企业的过人之处。

“来,看看我的女儿。”王总嘴角上扬,边说边从手机里翻出刚刚一岁千金的视频:脸庞、下巴满是婴儿肥的小女儿嫣然在跟着音乐有节奏地下蹲着小屁股跳舞,裤裆夹着尿不湿,可爱极了。

“我先不管你了,吾何,你喝茶。我还要忙一会儿处理一些事儿,等我忙完了一起去参加跨年活动,安排好了。”王总没等吾何说什么,站起身来,嘴里低声说道:2022年每个人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呀.............。“时间过得真快,你离开成都也不短了,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王总自言自语,关上了门,办公室里留下了吾何一个人。

杯中茶水荡漾,普洱茶汤清澈鲜艳,翠绿中带一点微黄,淡淡的荷叶香气绕在吾何身旁,显然王总和他分享的普洱茶是今年刚采制的新茶无疑了。吾何凭借刚入门的对普洱茶的品鉴知识琢磨思忖:这样的普洱茶,看茶汤一定是云南的早春茶了,再过时日,如果再有机会与王总品茶,想必这茶汤颜色就会变黄变亮了。

的确,过去的三年,绿色让每一个人向往,拥有不想离手。一个人的茶室,吾何的思绪飘到了远方和童年.......

在吾何的记忆中,童年的颜色有这两种不曾忘怀:新疆土屋北边阿拉套山的红色和南边天山山顶的白色。

十月的新疆秋天是让人喜悦的,太阳尽管火辣,棉农们是绝不会嗔怪的,艳阳之下棉花可以尽情绽放。

吾何的妹妹新萝正站在院子里,她眺望着土屋南面的白雪皑皑,山峰高耸,云蒸霞蔚,不知道山的那边是否住着什么神仙?

不需要晴朗的日子,她和哥哥就可以看到土屋后面阿拉套山连绵起伏山峦的赭红色,穿过云层的几束阳光洒向山坡,赭红就变得更加鲜亮跳动。

新萝心里总是想:越过阿拉套山应该就是大人们说的国境外了吧,应该就是苏联了吗?

“走了,新萝,爸爸让我们捡棉花去。”新萝的二哥君稀呼唤着她。

低矮的土屋前苏忌来正召唤拖拉机师傅把运煤车开进院子来,土屋并没有院门,若是周遭的林带算作院子围墙的话,那是正值壮年的忌来一年年春季栽植的,叶子金黄,圈出了院子的边界。

拖拉机缓缓驶进院子,停到土屋前。父亲左手拖着一把宽口铁锨,右手挥舞招呼着司机,“倒,倒,倒............好啦!”,随着“轰”的一声响,车斗微微仰起然后努力倾斜,伊犁运来的半车煤炭倾卸到了土屋正门的右侧,煤尘扬起又落下,纯黑巨大的煤块在秋日的照射下熠熠发光,父亲先把巨大的煤块搬到土屋和偏房库房围成的垂直墙角处,接着开始用宽口铁锨铲净地上的煤屑。

说到过冬的燃料,现在的苏忌来家已经改善很多。忌来没有和妻子翻荷结婚成家时,每年入冬前,忌来都必须要出去打柴,去砍伐一些野红柳的,这需要他徒步拉车跑到很远的90团去找寻,有时候遇到恶劣天气,这种出行是危险的。

在没有来新疆之前,忌来的河北农村老家过冬的燃料就是去收集林间的枯枝败叶,村民们秋天拿着竹耙和背筐在村南的杏树园、核桃园里划定地盘争抢,再后来忌来探家,家乡才开始有了蜂窝煤去替代。

拖拉机手黄叔端着半瓷盆井水走出院子,扯了院落里横拉铁丝上的一条毛巾擦了擦手。

翻荷热情地招呼:“小黄呀,真是辛苦你了。”鼻翼、鼻孔里满是煤灰的忌来也跟着道谢,还风趣地说:“冬天炉膛里就可以烤出洋芋了,这下就不用发愁了。”

黄叔没有接忌来和妻子的话,对他们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他端起翻荷做好的手工面,拌着洋芋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呼吸急促,喘着气,长期长途拉货,肥胖臃肿的黄叔久坐不运动,他比苏忌来年纪虽小,但看起略显苍老,染了一身病,黄叔的确应该考虑控制一下体重了。

“老苏,这次到伊犁给你家拉煤过来,剩下的半车还要送往下一家老杨那里。老苏呀,你家儿子又长个子了,也有礼貌.............那个啥,我得走了,人家还等着我呢,十月份了,博乐的雪说下就下,经过果子沟时已经下雪了,多亏了翻荷给我做得这件绵羊皮大衣呀,保暖。”黄叔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

黄叔,唤作黄孤晨,从河南来到新疆时还是个孩子,一直靠自己个人打拼,现在家在三连,有两个女儿。

吾何知道黄叔是父亲很要好的朋友,平日里父亲称呼他“小黄“,父亲还说黄叔为人仗义坦诚,于是吾何和弟妹对小黄叔叔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小黄叔叔”是孩子们对父亲这个好朋友的不变的称呼。

黄孤晨?小吾何心里想黄叔居然有一个这么有诗意的名字;正如他的外婆李潮的名字,想必黄家和李家家族历史上一定是书香门第,不然起的名字怎会如此雅致。

“翻荷,把莲花白、胡萝卜、洋芋给小黄装上些带走。”苏忌来吩咐着妻子。

“我给他装了鸡肉,也让他带上。”一个大碗被翻荷递到黄师傅手上。“炖的不是太烂,你现在要急着走,记得拿回去回个锅炖炖再吃。”翻荷热情地叮嘱着。

刚才听了小黄叔叔的夸赞,吾何也过来送别,黄叔叔跨上拖拉机走了,背后留下的是拖拉机的黑烟,飘向深蓝的天空。

“吾何,叫弟弟妹妹回来吃饭了。”爸爸呼唤着儿子的名字。“鸡肉再炖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好的,我这就去。”吾何迅速答应。他经过菜地,走向棉田。

粘土夯就低矮的土屋后就是吾何经过的菜园,夏日里自然长熟的西红柿是吾何和弟妹们的最爱,西红柿的颜色有大红、浅粉、橙黄,果实入口有脆有沙,鸟喙啄过的痕迹是调皮的麻雀们想不劳而获。西红柿一口咬开,有时也会看到一条恶心的白色蛀虫正在蠕动。

霜降之后,兄妹三人还会在柿秧中翻找剩余的残果,果子颜色虽是青色,但掰开看内部果肉已经泛红,也是那么多汁甜美,孩子们在捡棉花的时候累了饿了就会冲向菜园的几垄西红柿地里采摘朵颐。

孩子们为了满足口福,是什么都愿意尝试的:夏天的茄子和包谷秆是可以吃的,新疆的巴郎子把玉米秆叫做“甜杆”。秋天的黄萝卜、青萝卜照样也是可以吃的。

吾何家后面的邻居是一家马姓的回族,吾何弟弟的玩伴马石鳞曾冒险去吃蓖麻籽,大量吞食,结果是上吐下泻,虽没有医生及时到场救治,也幸好有惊无险。

菜地的后面看去是一望无垠延展到天空尽头的棉田,没有任何视觉遮挡,是一个接天触地的白花花的世界。

“回来吃饭啦!”吾何站在棉田边上呼喊着弟妹。

弟弟君稀听到哥哥在地头召唤,扛着大半袋棉花吃力地走出棉田,妹妹新萝在后面跟扶着。

“你不要推我,我一个人可以背。”妹妹新萝想帮助二哥,反而起了反作用。

吾何赶快向前几步,从弟弟肩头接过沉重的棉花袋,扛在肩头。

“饿了吧?”哥哥关心地问道。

“不太饿,马斜晖家过肉孜节,给我们送吃的了。”妹妹应道。这时吾何才发现新萝手里拿着半个油炸馓子。

马斜晖是马石鳞的弟弟,老马家孩子众多,前面生的几个都是女孩,斜晖是父亲马帆腹老来得子,马家人就特别宠这个小儿子。斜晖的脸庞很好辨认,右脸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就是小儿子嚷着闹着要骑马结果摔下马来留下的手术缝针疤痕。

吾何特别羡慕邻居老马叔叔,他们不用辛苦地种地,一家人以牧羊为生。秋天了,马家的羊群就要从西边的海子转场回来过冬了。冬天马家人就可以吃到肥香可口的羊肉了。

对于孩子们来说,宰羊也是他们的期望,羊腿上卸下来的关节小骨“萨嘎”是他们最希望得到的玩具,马石鳞兄弟俩在伙伴们跟前会使劲炫耀。

吾何后来到了初中毕业才知道,老马家人说的海子就是博乐西去的一片高山湖泊,随着阴晴圆缺、斗转星移,湖水颜色会斑斓多变,这片湖水被称作赛里木湖,当时里面也没有什么生物,更不是什么景区,当地的牧民非要说里面有水怪,后来赛里木湖竞被浪漫地美其名曰“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童年的吾何非常羡慕邻居马叔叔家居然会有两个节日可以过:肉孜节和古尔邦节,过节就有那么多节日的食物,苏忌来家的的周围多是回族居住,羊圈和护井人多是回族,他们节日里串门聚会,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九碗三行子,吃了有面子”, 意思是回族人家摆酒席,上九碗三行子,东家有面子,吃的人也有面子。

“九碗三行子”是回族正宗的宴席,宴席上的菜,全部用九只大小一样的碗来盛,并要把九只碗菜摆成每边三碗的正方形.这样无论从南北或东西方向看,都成三行,故名“九碗三行”。

吾何随母亲参加过一次马叔叔家的正宗回族婚礼宴席,他们入席后,先上的是油果、小麻花、江面条等点心和糖果,后又热腾腾的茶水伺候,这样可以让客人们先休息下,待各类家宴菜品上齐,客人们就可以依次入席了。

即使不是节日,吾何也是去过邻居家的,有时会碰到老马伯伯带着一顶刺绣简单很有特色的白色小帽,跪坐在毛毡上,他默默的祈祷,旁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古兰经》。

老苏和邻居老马家处的非常好,马家阿婆一过节就会送苏家孩子们特色食品吃。可是由于清真缘故,老苏家却没有食物回馈,他们夏天会让阿婆到自家的菜园来摘些菜回去。

君稀和石鳞两个孩子都六连小学上三年级,并且在一个班,关系亲密,甚至有时候君稀会吃到、睡到老马家都不回来了。

兄妹三人顺着毛渠跨过临近土屋的土桥,他们遇见母亲翻荷正骑着自行车准备去团部,那是一个骑行自行车三十分钟的路程。

“妈妈,你又要走呀?不要走嘛。”小女新萝银铃般的声音央求。妈妈轻盈的右腿后扬,把自行车停下。

“辛苦了,孩子们,你们赶快回去吃饭吧,爸爸给你们炖得鸡肉,刚才小黄叔叔就吃了几口,还没炖烂。”母亲翻荷欢喜地望着三个孩子。

翻荷是团场里有名的裁缝,冬季就要来到,托他做衣服的顾客络绎不绝,之前她一直希望能成为一名兵团职工,苦苦争取最后做罢,于是就干起了个体户。

“我得赶快回去,有一个团部的老人去世,我去给人家把寿衣做好,我走了。“翻荷又慈爱地抚摸着小女儿的头说。“新萝,我可真不敢小瞧你呀,小虎妞!年龄才不到七岁,捡棉花速度都超过大人呢。”

新萝骄傲地扬起了笑脸。

黄灿灿的新疆大叶杨围拢的土路上,吾何和弟妹远远看去,妈妈已经远去,开始拐弯已经向南骑行,母亲又仿佛在棉田里的棉株尖上移动行走,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黑点。

兄妹三人已经习惯了和父亲一起没有母亲的日子,母亲翻荷忙于生计少有陪伴。他们四人住在六号井土屋,苏忌来看护的这口井浇灌滋养的是周围半径五公里范围内的百亩条田的农作物。

苏忌来看护的这口井连队编号其为六号井,之前是一位湖北籍的汪叔看护,汪叔的孩子渐渐长大,内地又有亲戚,后来是因为一件伤心事调回了老家,老苏1981年就接了这个班。六号井属于连队所有,农五师89团的六连是兵团最基层的一个编制单位,老苏和战友们放下枪杆又拿起了铁锹,他现在是六连的职工,这口六号井成了养活老苏一家人的依仗。

对于兄妹三人,今天的午饭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这纯粹是黄叔给他们带来的惊喜。

平日里,鸡肉若是在这所土房里烹制一般都是从晚上开始,第二天早餐才能食用。鸡肉没有被完全炖烂之前,老苏都会捞出一两块鸡肉,他用筷子夹了送给小女儿新萝,吹口气让刚出锅的食物降温,新萝这时会说:爸爸,真香!吾何和弟弟只能是口水直流,羡慕嫉妒恨,这时候他们不得不做出一位哥哥该有的样子。

父亲斩杀鸡的时候很麻利,妻子是绝对不敢动手的。

冬日里,父亲左手擒住鸡翅膀,右手利刃已经割破家禽的喉咙,掷于地上,看到鸡扑棱棱地在雪地里挣扎,然后用烫水拔毛,便有了孩子们漫漫冬季里期待的美味。

土屋冬日的早餐往往是这样:早上一盆鸡肉端上,不用挑拣,送入口中的每块儿都唇齿留香。

老苏的孔武有力在周边邻居里是出了名的。边境局势缓解,战士们没了战争,兵团屯垦需要的是能干加巧干。老苏曾到阿拉山口去打柴,一车车红柳被运回作为过冬燃料的储备。挖渠道,种棉花、饲养家畜、修柴油机等样样在行,职工们人人翘大拇指。

冬季的土屋外就是天然的冰箱:猪肉、鸡肉、饺子等食物都可以用大雪封存,用时老苏会吩咐孩子们到院落里面去挖出,吾何和弟妹们总担心会不会有动物偷吃了去。

新疆的雪是可以巩固友谊的,当地的少数民族有这样一个规矩:他们会在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给好友们送上一个纸条,然后迅速跑开,接到祝福纸条的朋友就要回请对方一顿饭,要么给赠送一个小礼物作为友谊见证。日后的吾何走出土屋,他就读大学时就接到过急匆匆奔跑过来的一位维吾尔族少女塞给他的小纸条呢。

新疆的雪也是浪漫的,初恋的青年男女在雪地上追逐,女孩子的刘海如果被男孩善意的打湿,他们的恋爱关系肯定可以继续巩固进一步升华;新疆的雪又是顽皮玩伴们整蛊对方的工具,一粒雪球塞到孩子的脖子里,酸爽且痛苦。

当然,到了漫漫长冬,大人们给孩子们制作的简单雪橇和冰车就可以在冰硬的雪面上疾驰了。

........................

父子四人进了六号井的土屋,那是一座低矮敦实的土屋。

土屋布局简单,一共两间,所有的支撑墙用夹板把粘土夯实筑成,土屋朝阳的方向开了两个巴掌大的窗户,叫瞭望孔其实更贴切不过。屋顶用粗木和芦苇加泥巴封严。

每年秋天,苏家的葵花籽、玉米和受潮的棉花会置于屋顶之上晾晒,吾何后来走出新疆才知道江西婺源篁岭人把这美其名曰为“晒秋”。

土屋里进去,左手边是做饭的土灶台,右手贴墙紧邻窗户是一个冬日里才临搭的烧煤的铁架灶台,灶台助燃的利器是废机油和废柴油,六号井的地下水汩汩而出靠的全是柴油机的动力。有废弃的柴油助力,往往帮助老苏家的做饭效率得到提升。

现在绕其右转就进了餐厅兼卧室功能面积稍大的里屋:一张大床,一面火墙,一个圆桌并几把粗糙的椅子。环顾四周,两面墙上贴的都是《大众电影》杂志里的演员头像,一本忘记撕的日历歪歪斜斜挂在东面墙上的一根铁钉上。

餐桌上弟弟妹妹吧咋的声音响起,吾何听见老苏大声地呵斥:“讲过多少次了,吃饭不要出声音,不要叭咂。”父亲边说边挑拣肉多的三块儿鸡肉依次送到妹妹弟弟和吾何的碗里。

“爸爸,你吃了吗?你也吃呀!”新萝乖巧地说。“我刚才和黄叔一起吃的,吃的拌面,你们好好吃,先不用刷碗了,把库房赶快整理一下,新采摘的棉花就放到库房吧。”说着,老苏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离开餐桌,出土屋去了。

三人还没有吃完饭,就听到了柴油机突突突的轰鸣,水管喷水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弟弟君稀跑出土屋,站在院子里。“抽水干什么呀?”他好奇地问。

“和泥,要把拉来的煤用泥巴封好,不然就风化了。”父亲说。

忌来捧起麦秸丢进掘好的泥土,脚上穿着胶筒靴,麦秸被深深的踩入泥巴。“君稀,不要在这盯着看了,赶快跟你哥去收拾库房!”吾何这时能听见弟弟的小嘴在轻声嘀咕:“看看嘛,这是要怎么封吗?”

父亲吩咐吾何抱些粗树枝和野草来,土屋的周边粗壮高大的植物从来不缺,散养的鸡群有时会在土屋周围野蛮生长的灌木丛和草丛里产下一窝窝蛋,六号井经常会突然发现一只母鸡会自豪得带领出一群小鸡仔来,咯咯咯地叫着。

煤堆封实的工作在继续:搬来的枯萎的野草先被覆盖在煤堆上,铺得厚实不留缝隙,之后老苏开始一锹一锹的把拌好的泥巴扣到野草上,然后仔细地磨平,这样,连队外五公里的这个土屋冬季的温暖就有保障了。

父亲给儿女们布置的任务是收拾库房,库房与土屋拼成了一个L形状,封好的煤堆借用了土屋和库房的外墙,就在土屋正门的右手,冬季出屋外取煤变得非常方便。

冬季里君稀经常会受到父亲的斥责,因为他每次出门取煤的时候不仅穿的单薄,有时还会趿拉着一双拖鞋。父亲的冬天斥责有时也会因为这样的缘故:弟兄二人一出门就会在院子里撒尿,新疆滴水成冰的冬天,吾何和弟弟是想着迅速结束奔回屋里,有一次吾何和弟弟正在小解,正好被父亲逮个正着,被骂得狗血喷头。

而到了夏天,君稀整个身子浸入刚抽出的冰冷刺骨的井水里呐喊尖叫着也是父亲要骂的。

“妈的,你就洗吧,长大了得了病别怪我没有嘱咐你。”老苏骂道。君稀嘻嘻地讪笑着,在井水里扑腾着。

煤堆的封盖任务完成时天色已晚,多亏了有孩子们的帮忙参与。

库房的清理只有等到第二天了,吾何和弟弟想着怎样赶快把库房清理出来,把棉花搬运进去,这样弟兄两个就又多了一个娱乐空间。棉垛里可以捉迷藏,可以躺着看自己喜欢的连环画,还可以恣意翻滚打闹。

这时候,新萝凑过来说:“你们商量什么呢?我也听听。”

“别跟她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弟弟诡秘地笑着。

“不告诉我,我就给爸爸讲,哼!”妹妹毫不妥协。

“天快黑了,你们赶快帮着收拾下工具。”父亲的声音传来,带着催促。

土屋西侧是水流湍急的灌溉渠道,渠道上是老苏找连襟杨莫涯帮忙横搭的一座简易的木桥,走上去颤颤巍巍,勉强可以承载一桶泵水的柴油。

走过木桥,就是六号井的机房了,机房外观看就像一个碉堡,一只硕大敦实的油桶伫立在机房外面的高坡上,机房里摆放的是擦拭一新的柴油机,就像老苏夏日里穿的那件白衬衣一样一尘不染。

大口井直径至少五米,用木板搭建,有一方形小口水管从此口降下与井底的水泵相连,柴油机的动力将井水汲取而上。到了夏日,柴油机就会突突突的昼夜响起,一刻不停歇,鸟虫的声音已经被这噪音压过,但孩子们晚上照样可以进入梦乡。

冬季柴油机抽水停止,老苏一家人冬季取水便换成了人工。水位很高,小口处的木板受井水升腾氤氲时常会长出一些水蘑菇来,揪拽几把,便成了土屋餐桌上的美味。

每次吾何被安排去打水,踏上井口大上的木板上时总会战战兢兢,担心有一天是要坍塌下去的。弟弟君稀打水时,总会分神去采小口处木板上的水蘑菇,忘记了危险,又遭父亲一顿斥责。吾何先开始时只取一桶水拎回,后来少年随着发育,臂力渐长,可以左右手各一桶了。

“劲儿真大,哥!”弟弟这时会投来赞叹的目光。

吾何弟妹们称呼姨夫的杨莫涯是地道的上海支边青年,很小就来了新疆,来新疆本应是她的姐姐,但是姐姐担心恐惧西北的艰苦,一家人最后商议莫涯就代替姐姐来了。来到新疆农五师11连时稚气未脱,领导安排的农活根本不会做,就被去捉野鸭、摸鱼,这也算是工作。

后来杨莫涯经人介绍认识了翻荷来到新疆的妹妹牛倾城,二人建立了家庭。老苏和妹夫杨莫涯也就成了连襟。

老苏已经把洗好的工具和胶靴要带回库房,看到自己的儿女们还在渠道边嬉戏,不由得斥责起来:“不要命了,赶快回家!”。

说到水,吾何的内心是恐惧的,他1岁时从新疆被送到河北,儿时的玩伴强子就溺水毙命于潴龙河。

那个华北炎热的中午,吾何和玩伴们并没有去河边,孩子们的世界里是没有午觉概念的。其实他和清吟、始悟兄弟俩去了村头的菜地。就这样,也没有避免被二舅牛溪边毒打一顿,外婆在旁边劝也劝不住。

对于水的恐惧来自于吾何对死亡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强子的嘴唇发白,躺在院子里临搭的简易灵床上,床头地上一堆纸钱的火堆冒着白烟。强子娘哭天抢地:我的儿呀,我的儿呀。夕阳西下,没有出殡仪式,一家人默默地走向村南头的杏树地将强子安葬。

“早给你们说过,不要在渠道边玩水,汪叔的事儿早给你们说过呀!”

原来,六号井的前主人湖北人汪知津是悲怆地离开新疆的。

去年的春天,天山冰雪融化,渠道洪水更加湍急,汪叔的亲戚来到博州,亲戚勤快,看水流清澈,帮忙去渠道要打水洗衣服,绳子一头绑到自己腰间,还生怕水桶被冲走,绳子另一头系于桶上,水桶掷于渠沟,水速太快,汪叔的亲戚就因为缺乏常识,一来新疆丢了性命。

这件事儿,妈妈翻荷也给孩子们不知到重复了多少遍,6号井对于汪叔一家人是永远抹不去的痛。

月明星稀,秋风萧瑟。晚上的土屋是孤零零的,周围几乎掉光叶子的柳树算作土屋简单的院墙屏障,土屋前南面的毛渠早已经断流,夏天它会重新生长欢腾起来。

土屋的夏天没有像在河北令人厌烦的知了,只有毒辣的日头。

土屋西边的的渠道已不再像夏日那样咆哮凶恶,现在变得缓缓流淌,它会流过90团,灌入艾比湖才能歇脚,接着水体会受到反复蹂躏折磨。冬季来临,阿拉山口吹来的风会把艾比湖冰封,接着用一望无垠的茫茫大雪覆盖。

土屋内的大床俨然像是河北的火炕,又似屋后北面邻居羊圈老马家的土炕,老马家的土炕上多了印有民族特色图案毡子,土屋却没有。土屋内的大床就像是苏忌来和孩子们的通铺,一家五口人是完全可以睡下的,又何况今晚妻子翻荷在团部帮顾客赶制衣服不能回这间土屋。

熄了灯,房间里仍明亮一片,窗外的月光洒泻进来,让人恍惚,以为是白昼。屋外柳树枝条上的几片残叶再也不能挣扎挂于梢头,纷纷飘落地面,扑簌簌的声音都可传入老苏的耳畔。

土屋的周边是没有犬吠的,老马家的牧羊犬呜嘎和她健壮挺拔的儿子阿俊还在从海西转场回家的路上,孩子们过不了几天就可以看见戴着铁钉朝外项圈的母子了,在山上它们有过和野狼多次搏斗的经历。母子的耳朵和尾巴让主人故意剪去,防止被咬,带刺项圈是防护,不被锁喉。

平日里,呜嘎和儿子阿俊也会经常追逐一位经过羊圈土路的哈萨克牧民,牧民从阿拉套山上下来,牧民扬鞭小跑,两只烈犬追逐至土路的拐弯处才作罢。

离老马家羊圈北去三公里阿拉套山方向,住着另一家撒拉族韩姓牧民,韩老汉生前看护羊群,早已经去世。母亲金妈妈带着家中的五个孩子,长子满儿是一位颜值不输他人年方二十的潇洒青年,可惜的是书读得太少。

令吾何惊叹的是满儿的骑马功夫非同常人,从不需要马鞍,还经常骑马调戏、挑衅老马家的牧羊犬呜嘎和阿俊。

四年级小吾何被父亲从内地接回时,第一次惊喜地见到骑马的牧民,就围上去看热闹。老马的爱人阿婆说让吾何骑在马上,他害怕地跑开了。要知道,在河北的县城,马戏团的表演前才能幸运地看到游街招揽看客骑马的杂技演员,而且可遇而不可求,那时吾何会和一群孩子在后面不知疲倦的一直跟到表演场地。

满儿还有令孩子们愿意追随的原因:他的头发每次都是油光铮亮,像被狗舔过的一样。见了漂亮的蛮艳骑自行车经过时候就打口哨,蛮艳是7号井回族人家杨野姿家的长女,一头蓬松的长发披肩自然略卷,骑自行车时上身端坐,长腿优雅地踏着脚蹬,回眸浅笑时就会露出酒窝。面对口哨,她还是从容地不受干扰,继续前行。

满儿还专门买了一台双卡录音机给蛮艳秀实力,录音机大声播放的是邓丽君的歌曲,就这样,满儿对蛮艳追求的心思也是枉然。不过,顽皮的孩子们很早就听到了台湾来的流行歌曲《阿里山的姑娘》。

..............

新疆长绒棉做成的棉被窝里的孩子们已沉沉睡去,一遍(棉)花采摘已经完毕,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下了,明天周日,老苏已经计划好带着孩子们去团部看看妻子翻荷。

小说《六号井》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六号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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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7 09: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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